星期天的爱是三文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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银龙

叶修x苏沐橙

 

01.

龙这种生物是极其稀有的。它们寿命很长，心高气傲，即使是同类，也经常会发生看不对眼的情况，先头时常因为这件事打架，后来大家打得累了，逐渐寻到一个解决之道：彼此之间不要经常往来。因而在龙的族群之中，几百年才会出现一桩婚礼，又过几百年，再有新的幼龙诞生。

所以，苏沐秋想要一个妹妹的愿望，盼了好几个百年，才得以实现。

他的父母秉持着一贯的薄情，把龙蛋搁在山洞里就各奔东西——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，谁也不想搞特殊化。倒是苏沐秋对这位难得的妹妹倾注了极大的心血，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呵着护着，就连名字都早早准备好，就算着日子等她出壳。只可惜龙算不如天算，某一日他出门回来，不幸发现尚在蛋中的妹妹被人抓走。苏沐秋两眼一黑，只觉得龙族末日即将到来。

唯一值得庆幸的是，龙的兄弟姐妹之间总有种奇妙的血缘联系，最开始大概是为了防止打架误伤，不过现在看来，在寻找走失龙蛋这方面也是有点用处的。苏沐秋在血缘的指引下匆匆忙忙赶下山，在小树林里急急而奔，最后不仅发现自己错过了妹妹值得纪念的诞生瞬间，还得知她为自己指定了一位龙骑士的噩耗。

苏沐秋看着面前一脸疑惑、莫名其妙就接任龙骑士这一光荣职业的赏金猎人，他的内心竟然如死水一般平静，甚至一丝波动也没有出现。

他只是想：龙族末日终究还是到了。

 

龙从不和人类做朋友。毕竟人类的生命太短暂，本身又过于脆弱，只要用龙息轻轻一吹，他们就会变成一堆灰烬。这样的存在，实在很难让高傲又强大的龙族提起兴趣，

不过也有例外。偶尔会有龙类心血来潮，与人类定下契约。在这些为数不多的时刻，他们以血为媒介，出借自己的力量，帮助人类完成那些在他们眼里看起来有些可笑的愿望，将此作为漫长生命中的调味剂，好让生活不要那么乏善可陈。作为报答，人类则会宣誓永远的忠诚与守护——尽管在大部分龙类看来，这份宣誓没有什么用处。

在屈指可数的龙骑士之中，不乏地位高贵之人。国王、祭司、圣女……在长年累月中积攒而成的骄傲，无形中推动他们做出这样的选择。只有刚刚出生、懵懂无知的幼龙，才会选择一位卑贱的赏金猎人作为自己的龙骑士。倘若不是看到叶修脸上真实流露出的茫然无措，或许苏沐秋怀疑这是卑劣人类的一个阴谋。

龙与龙骑士几乎是形影不离的，所以他不得不把初生的幼龙托付给刚刚走马上任的龙骑士，独自一人踏上前往北方的道路。尽管他知道，找到解除契约的方法微乎其微，但终归是怀抱着小指头大小的期望。

只是他未曾想到，等到自己归来的时候，幼龙已经成长为一个小姑娘。她有着他想象中丝绸一般顺滑的黑发和一双深邃金色的眼睛。她仰起头时，脖颈描出一道优美的弧度。但她看上去一点也不开心。叶修的受伤使她愤怒，而这份愤怒摧毁了她大部分的理智，在苏沐秋的眼里她不过是只炸毛的幼龙，不过在人类看来，这同魔鬼没什么区别。

他叹了口气，不情不愿开始进行善后工作的处理。

 

02.

把幼龙交给人类抚养的一个不良后果，就是她愈长大，行为习惯愈发朝人类靠拢。苏沐橙喜欢漂亮的小裙子，喜欢掺了蜂蜜的橙子酒，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，她同那位不务正业的龙骑士四处游荡，从大陆的这一头走到另一头，给苏沐秋寄回许许多多奇怪的礼物。在旅途的间隙，有时她会想起苏沐秋这位空巢老龙，这才急急忙忙赶回西方山脉，探望这位久未见面的哥哥。

稍稍年长几百岁的银龙不太喜欢人类——特指某位龙骑士——所以叶修总会识时务地去找老朋友叙叙旧，把时间留给银龙兄妹。苏沐橙不习惯拗口的龙语，在大多数时间，他们都使用大陆通用语来对话。苏沐橙乐此不疲地讲述着旅途中的故事，而“叶修”这个词出现的频率未免有点高。在多次抗议无果后，苏沐秋只能努力控制住哈欠，同时纠正她某些过于粗鲁的用词。

有时候他懒得幻化成人形，索性就用龙身来同她说话。巨大的龙眼倒映出少女的身影，苏沐橙则要仰起头才能看到他。她看起来与人类并无区别，除了那双动人的金色眸子，像是宝石，又像藏着一片温柔的湖泊，连带着坚硬的龙语都呈现出几分柔和。

苏沐秋问她：“你这次打算呆多久？”

“三天？还是四天？”苏沐橙掐着指头算了算时间，“不过明天我就要走了。”

“不多呆些时间？”

苏沐橙摇了摇头：“叶修该等急了。”她笑眯眯地说道，“明天启程的话，下周刚好赶得上海港的烟花庆典——我想看很久啦！”

苏沐秋心想：我就知道。其实他还想着我也可以带你去看，但毫无疑问，他会遭到妹妹尴尬而不失礼貌的拒绝。毕竟带着监护人参加庆典，是件煞风景的事情。换做是苏沐秋，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。

 

龙与龙骑士的气息渐渐远去了。他们离开山脉，走出密林，融入进人类的市镇之中。再远一些，就如同水滴汇入大海，苏沐秋无法分辨出他们接下来将会前往何处。但他能够感觉到苏沐橙此刻的欢欣雀跃。这样的心情，在她寄来的礼物中，在她落笔的书信中，在她提到叶修这位朋友的时候，曾出现过无数次。

朋友。苏沐秋不情愿地将叶修划分到这一范畴中，多半是考虑到苏沐橙的感受，同时在潜意识之中拒绝更糟糕的联想。但这不妨碍他想到叶修时，总是忍不住想要吐出点火苗来。倘若时光可以倒流，即使找不到更好的解决方法，他也不会选择让龙骑士来抚养幼龙，只是事已至此，大局已定，他也无可奈何。

迟早有一天，这个词将不再适用于他们之间。但在这天来临之前，他不介意自欺欺龙。

 

03.

在海港的烟火庆典后，很长时间一段时间内苏沐秋都没有收到苏沐橙的消息。尽管他知道她一切安好，但仍是忍不住进行一些猜测。在他的十三个猜想中，最大的可能性是他们又进行了一场漫长的冒险。直到冬天，他们才风尘仆仆地奔赴回西方的山脉。此时的苏沐秋正百无聊赖，打算模仿棕熊进行一场冬眠，不幸的是苏沐橙打乱他的冬日计划，他不得不起来招待自己的妹妹和她的骑士。

洞穴的壁炉中跳跃着橙红的火焰，脚下的厚重地毯则是用金线织成，翡翠与珍珠随处可见。龙的居所不曾做过什么大变动，一如多年前某个人类冒失闯入、稀里糊涂带走龙蛋时的模样。而龙骑士坐在他的对面，与龙的契约延长了他的寿命，他看起来同多年前并无两样。

苏沐橙自告奋勇去泡茶，留下一龙一人面面相觑，无话可谈。倘若是别人的话，或许叶修不介意同他讲述一些旅途的故事。但苏沐秋明显不感兴趣——他从苏沐橙那儿知道的已经够多了。

他们沉默着，听着木柴在火炉中噼啪作响。温暖的气息笼罩在周围，让人昏昏欲睡。事实也的确如此，倘若叶修不先开口的话，或许苏沐秋要不顾礼仪，先一步进入梦乡。

“你们要离开了吗？”叶修问道。

这个问题让酝酿许久的睡意瞬间消散。银龙终于抬起眼，略带探究意味地看向这位踏足龙之地的人类。叶修则不卑不亢地回看着他。

最后是苏沐秋先退让一步。“你是怎么发现的？”他反问道。这件事就连苏沐橙都不知道。

叶修耸耸肩膀，答非所问：“我们去过许多地方。”

他们几乎走遍这块大陆的每一个角落，无可避免地发现龙的气息越来越微弱。东方的群山曾是龙聚集的地方，这里留下了许多龙居住的痕迹，但无论他们呼唤了多少遍，龙都不曾出现在他们的眼前。而住在北方沼泽的精灵则告诉他们，几个月前的深夜，有巨大的龙影在天空一闪而过，高昂的龙吟穿透云霄。那天之后，它们再也未曾见到千年前就定居于此的黑龙。

苏沐橙似懂非懂，然而叶修却先她一步察觉其中含义。龙存在的痕迹越来越淡，或早或晚，它们都会离开这个大陆。到最后，它们将会成为传说中的生物，只存在于童话书或是奶奶的睡前故事之中。

苏沐秋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叶修。“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？”

“我是龙骑士嘛。”叶修大言不惭地说道，“所以这大概和我也有小指头那么多的关系。”

现在苏沐秋不得不承认，这位龙骑士比他想象的更有意思。“那你打算怎么办？”他问，“你要阻止龙吗？”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。

叶修摇摇头，“这是你们的事。”他说道，“但我想，每个人——不对，是每只龙，都有选择的权利。”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苏沐秋，“你认为呢？”

 

龙将要离开。在这片大陆上，它们停留许久，但这并不意味着永远。这里只是一块暂时的休憩地，一百年、两百年、甚至千年，反正总有一天，它们将会展翼高飞，去往更遥远的地方，这是熔刻在它们骨血之中的宿命。

而宿命这个词过于玄妙，就和那些繁杂的龙语一样，没有龙系统学习过，但是甫一出生它们就明白这些。苏沐秋在隐隐约约中察觉到命运的轨迹，他的命运，苏沐橙的命运，银龙们的命运。他知道自己无力去改变——因为对于苏沐橙，他不自觉的给予她的宽容与溺爱总是大于严厉和斥责，而他也不想成为传说中的反派恶龙。

再说，如果想要扭转的话，或许多年前的那一天他就不应该出门。

 

从厨房里传来红茶馥郁的香气，再过几秒，苏沐橙就会端着杯子，踩着鹿皮短靴走进来，玩笑似地询问着哥哥和她的骑士有没有吵架。在这难得的空隙中，苏沐秋难得对人类的观点表示了赞同。

“你说的没错，”他说，“选择权在她的手中，我不会替她决定什么。”

 

04.

银龙在次年春季离开。

他已经等待的太久了，久到似乎就连展开双翼都觉得陌生。他穿过云层，阳光落在他的脊背上……而后他悄然落下，停留在苏沐橙的面前。

少女微笑着看着他。他收拢双翼，将她笼罩在自己的羽翼之下。她仍是人类的样貌，在他看来实在太过渺小。时至今日苏沐秋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苏沐橙喜欢人类……大约是她同人类呆的时间太久了，但也有可能是因为她喜欢的对象是人类——苏沐橙自以为掩藏的很好，但稍早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这一点。

苏沐橙的拒绝在他意料之中。但即使如此，他仍是再三确认，直到对方显露出不耐。

“哥！”苏沐橙皱起眉头，“我觉得待在这儿挺好的，毕竟朋友们都在这里，我会没事的。”她对苏沐秋说话的语调像是在哄着小孩子，这让苏沐秋有些哭笑不得。

“我只是不想让你后悔。”他说道，“你知道，龙的生命很漫长——”

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，但他知道苏沐橙会明白的。龙的生命很漫长，相比之下，人类的生命短暂得可以忽略不计。即使是龙骑士也不例外，就算借由龙血的庇护得以延长生命，但终有一日他们也会死亡。于她而言，剩下的只有那些逐渐变得模糊的回忆。到那时候，又该怎么办呢？

而苏沐橙摇摇头。她说：“我不会后悔。”

她还是太年轻了……苏沐秋想。用人类的眼光来看，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，但在龙类看来，她度过的时间连龙生的十分之一……不，二十分之一都不到。这样的苏沐橙，她会懂得些什么呢？她现在所经历的一切，都过于短暂。龙骑士又如何？在漫长的生命中，她所爱的一切终会消散。

苏沐橙走上前，轻轻抱着他。银龙冰凉的鳞片紧紧贴着她的脸。“没关系的，”她低声说道，“这是我的选择。”

一切都会消散，都会变成过去，在时光洪流中被冲刷殆尽。然而她同时也知道，倘若此刻她与苏沐秋一同离开，那么她所拥有的，只是一段如梦一般的“过去”。在她选择留下的那个瞬间，她知晓自己还能够为未来创造出一段回忆。即使到最后它们也难逃消亡的结局，但至少她经历过的一切，从中所得到的快乐与幸福，是真真切切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。

 

他们紧紧相依着，像是很早之前，苏沐橙还在龙蛋里的时候，他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身边一样。他们感受着同样的心跳，同样的温度。过了很久，又或者只是几秒，苏沐秋才艰难开口：“……我要走了。”

苏沐橙抬起头。她往前走了几步，踮起脚，亲了亲他的眼睑。“我会想你的，哥哥。”

“我也会。”他说，“你要过得幸福快乐，就像童话故事的结局一样……如果叶修欺负你，你记得写信给我，我会回来帮你揍他。”

苏沐橙被这句话逗笑了：“他不敢的，我可是龙啊。”

“而他则是你的骑士。”苏沐秋嘟囔着说道。这句话是用龙语说的，而声音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。

 

别离的时刻终于来临。银色的鳞片折射出光，他扇动翅膀，朝着更远的地方飞去。而苏沐橙目送着他离开，直到他在视野之中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，再也追寻不到。

她在原地站了很久才转身离开。不远处，她的龙骑士正在等着她。

“你看起来有点难过，”叶修说，“或许现在你需要靠在一个坚实的胸膛上哭泣。”

“我才不会哭。”苏沐橙反驳道，“不过我想我确实需要一个胸膛。”后一句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些低落。

龙骑士笑了笑。他了然地朝她张开双手，在扑入这个怀抱的前几秒，迟到的泪水终于落下。

 

现在她是大陆上最后一只龙了。

 

Fin.

 

最后是一些看不看都无所谓的碎碎念啦。

首先是《龙赞歌》的完售感谢！应该算是突发二刷，过程中麻烦了包括Staff在内的许多人，大家都辛苦啦。

新年里放上实体本里的一个小番外，旧的结尾和新的开始，挺应景的。不过因为是四年后的补笔，所以可能风格有些差别，但总归还算是写得比较满意的一篇，思来想去觉得也可以当做《龙赞歌》的落幕吧。

毕竟童话故事终究会结束，无论是幼龙还是她的骑士，都要慢慢成长起来。

最后祝大家新年快乐呀！新的一年里萌的CP都有粮，爱的CP都发糖~