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创】临死之人

*害,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。


临死之人

 

死应当是平静的、不为人知的,犹如清晨的朝雾,悄无声息消逝在逐渐升起的日照光辉之中。然而对他而言,这样的想法是奢望的:公主在众人面前细数他所有的罪状,而后下令将他打入天牢。于是所有人都知道,在明天,帝国的宰相将会被处死。

在被侍卫带走之前,宰相抬起低垂的双眸看向公主。她双手交叠,平放在腹部前,面色平静,即使在这样的场景之中,她依旧恪守着皇室礼仪,唯有在眼眸之中藏着闪烁的锋芒与微不可察的轻蔑。士兵粗鲁地将他从地上拖走,那镶着金线的裙摆在眼角的余光中匆匆一现,就再也寻不见了。

太阳坠向山谷,月光如缟素般落下。宰相坐在牢房里,心里并不感到悲伤,毕竟在很早之前,他对自己的命运就有所预感。当公主还是个少女的时候,他便受命前去教导她。毫无疑问,她是国王最优秀的孩子,有着这个身份该有的骄纵,也有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心计。宰相花了很长时间,教她如何将剑锋刺向敌人。现在,锋利的剑刃转向他了。而身为始作俑者,他反倒感到些许难以言喻的快乐。

人之将死,总会想起很多事情,譬如冬日时分殿前积下的皑皑白雪,暮春时分盛开的鲜花,侍女们穿过长廊时的轻盈步伐。平日里从未注意过的事物,此时在脑海中回忆起来倒是栩栩如生。等到回过神来时,见到的只有阴暗牢笼里摇晃着的晦暗烛光,亡魂环绕在他身侧,眼里带着轻薄的嘲笑,似是不屑于他此刻的境遇。可当他想要同他们说几句话时,他们又如同轻烟一样消散去了。

 

有脚步声传来。公主举着油灯,独自前来。她的金发垂落在身后,容颜较平日里更为光彩照人,不难看出她浑身上下都洋溢着胜利者的欢喜,因为通往至高权力之路上的最后一块绊脚石终于被她踢到路边、但她又不得不露出一副严肃的神态。这样矛盾的情绪在她的身上奇异的融合在了一起,使得宰相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。

他们一言不发,因为无话可谈。公主没有问他为何要背叛国家,宰相也没有问她为何要把自己逼上死路。对于为何会走到如今的地步,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——只是公主最后棋高一着罢了。宰相输得心服口服,并且坦然接受。唯有一点他难以忍耐,即是将会有数万人来欣赏他的死亡。

死是不可避免的结果,而他渴望的死亡是无人知晓的。是朦胧睡梦中的毒蛇,也是幽深沼泽中沉浮的枯木。他的前半生轰轰烈烈,那么必定要以沉默作为谢幕,或许在剧作家看来这幕戏剧过于蹩脚,但身为剧中人,他已感到满足。

为此,他可以向公主低下头颅,请求她聆听临死之人的最后一个请求。

“这就是我唯一的愿望,”他恳求道,“仅此而已。”

 

雪下得很大。原来冬天已经到了。宰相跌跌撞撞,走了很远的路。雪花从天上落下,落进他的眼睛里。死亡迈着温暖的步伐走来。他哆嗦着双唇,心想:我已经走得够远了。远到没有人知道他会在此处死去。他躺在雪地里,阖上双眸,任凭白色幕布将一切掩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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