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三国/荀郭】孟冬寒气至

01.

雪下得很大,白茫茫的一片,像是小孩子喜欢吃的雪片糕一样。看久了,刺得人眼睛生疼,于是只好关上窗子。

屋里燃着炭盆,火炭噼里啪啦作响。他看到郭嘉盘腿坐在一旁,语调轻松:“你有白发了。”

他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鬓边:“老了啊。”
郭嘉没有回话,只是笑,看着他笑。他还是那副老样子,懒懒散散。那时陈群怎么说来着?哦,对,是不治行检。果然是老了,已经记不清这些事。大约忘记的应该更多吧,不过也没什么重要的。
“你怎么回来了?”荀彧问道。他没有多少惊异,仿佛这是个迟早会到来的既定事实一样,唯一出人意料的是选择今天。太冷了,好像连呼吸都要被冻窒住,而话还没有出口就变成白雾落在空气中凝结成冰霜。

郭嘉抬头,眼角弯弯,深黑的瞳孔里露出轻盈而狡黠的笑意,像是狐狸,不过一瞬而逝。
“我路过寿春,想来看看你。你不高兴吗,文若?”
唇齿张合间发出的柔软语调,犹如精致的绸缎勒住他的脖子让他什么话也说不出。
郭嘉往盆里又扔了几块木炭,火焰“腾”的窜起来,张牙舞爪不可一世。他忍不住凑近了些,可还是觉得冷,都要冷到骨髓里了啊。
他看着郭嘉。那人单手托着脸颊,不知从哪里找了根树枝拨拉着盆里的火炭,动作优雅得体,就像那年在官渡拿着笔,写下那些字句一样。但平心而论在军中荀彧与郭嘉见面的机会并不多,他们总是各忙各的。说来也真是奇怪,以前似乎都不会在意这些的。
“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吗?”郭嘉忽然抬起头看他,“你问了我的名字。”
荀彧点点头:“那时你还是个小孩子,还没到我的肩膀……”他比划了一下,惹得对方笑出声来,“没想到后来就和我一样高了。”
沾满落灰的回忆从角落里被挖出来,一件件摆放在面前。郭嘉偶尔应上几句,大多时候只是在嘴角露出极浅淡的笑来。荀彧看着他的脸,有些瘦削,大抵是那几年的军旅生活令他多了几分沙尘气息。但也只是些许。
沉默就这样突如其来。荀彧看向火盆里跳跃的火苗,好像这样能让自己不觉得那么冷。或许不用说什么也能继续下去。他想。这大抵是个梦吧。
这一定是个梦。


02.
他记得第一次遇到郭嘉。其实一直都记得。那孩子小小的,头发摸上去像雏鸟一样柔软。他记得窗外翠竹上压着厚厚的积雪,轻轻一抖就纷纷扬扬落下。像是春天里的落花。他还记得那也是个冬季,但没有这么冷,是个暖冬。

荀彧猜他大概才七八岁,连说话都还带些稚嫩的腔调。他问他的名字,男孩却笑着跑开,在雪地上留下像是幼兽般的小小足印。他觉得有些好笑,于是回过头去听长辈们的谈话。过了不久他听到踏踏的脚步声,有人轻轻拉着他的衣角。他微微俯下身去,对上那双澄澈的眸子。
“奉孝。”男孩说道,“而且我知道,你是颖川的荀文若。他们都说你很厉害,可我会比你更厉害。”
男孩又孩子气的笑起来,不过这次是带着微微得意的笑容,像是终于说出了别人都未曾知道的一个珍而重之的秘密一般。他往荀彧的手里塞了点什么,“给你。”他说。荀彧摊开手,是两个青枣,还带着被握紧的温热。

他是极少见到郭嘉的,似乎从一开始就是如此。后来他离开颖川,再后来他随军征战,辗转多处,只是偶尔会听到他的消息,零散而无从猜测。有时也会收到几封信,字迹乖戾削长。字如其人。荀彧想,大约自己是希望再见到那个男孩的。为了他曾说过的话,或者是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理由。
这样的想法太过于强烈以至于一切都顺理成章的发展下去。再见面已是在尚书府,如修竹般的男子长袖宽袍,朝着他的方向长揖:“荀令君。”而后抬起头来,露出一如既往、似乎未曾改变过的笑容:“文若。”
他也学着郭嘉的模样回了一礼:“郭祭酒……奉孝。”
那名字从舌尖滑出,轻盈的好似随时都会飞走一般。那时他是看着郭嘉的吧,就像如今郭嘉这么看着他一样。

03.
荀彧还记得很多,但他不打算全部说出来。总得留点底本。他忖思着。
雪又下起来了,不大,但仿佛可以听见它们压在屋顶上的声音。咯吱咯吱,咯吱咯吱。这房子也该是老了。和他一样,和许多人一样。
郭嘉看着他:“再说点什么吧。”像是什么想要听故事的幼童为找借口似的补充:“太安静了。”
“轮到你说了。”
“我知道的你都知道。说出来没意思。”
好吧,这就是先行者的权利。荀彧没有再和他争辩,开始搜肠刮肚的挤出一些话。铜雀台的歌宴,这个不错。空气中弥漫着烈酒的味道,笙萧声与舞女的娇柔被武将们嘹亮的军歌声盖过。有人在笑,有人在哭,嘈杂的声音像是洪流淹没一切。
“不是这个。”
荀彧叹了口气。他知道他想听什么。建安十二年,那是与他最后相关的故事。又是个大雪的冬天,应该比如今还冷。他不喜欢酒,那日却破天荒喝了一大壶,一杯接着一杯。更漏声打破长夜漫漫,萤火在黑暗中簌簌发抖。后来他莫名觉得有些累,于是便合衣躺在床上。他想或许在梦中能够见到郭嘉。因为他离开的那么突然,什么都没给自己留下。
但一夜无梦。醒来时他甚至有些怨恨那个人了。
可现在他觉得那时郭嘉不来见他是理所当然的……因为还没到该走的时候。如今时间到了,那个人也来了。
这些事说出来应该也没有什么关系,但荀彧更愿意把这个当作是自己一个人的秘密。
所以他说,没有了,都结束了。

04.
天阴沉的很快。郭嘉站起身,扫扫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:“该走了。”
“不再多留一会儿?”
“已经够久了。”他回过头来,像是想起什么的补充道:“那年春天……我偷偷在你院子里的梨树下埋了壶酒。这么多年过去,一直忘记告诉你。”
“我会把它挖出来的。”
“那就好。记得要告诉我味道如何。”郭嘉笑说,“我等你。”
他推开门,寒风像是禁锢已久的野马一样突拥而进。荀彧忍不住打了个寒颤。火盆是冰凉的,木炭仍旧整齐的堆在一旁。没有人来过。什么都没有,什么都没有存在过。

荀彧忽然觉得有些累了,他疲倦的闭上眼。在最后他忘记告诉郭嘉其实梨树早已枯萎,而他也很久没有去过那院子了。就这样吧,那壶酒就留给其他人吧,无论是谁都好。


FIN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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